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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s Post is under 澤山咸

這本書據說是林語堂晚年之作。陳述了東西方的宗教與哲學後,在最末一章提到他重回基督教。這就不得不提到林語堂的生長背景。他本是出生於基督教家庭中,但因為某種原因(對於那個年代對宗教的盲信盲從不以為然?)而成為基督徒口中的異教徒,但最終又回歸到基督教的信仰。作者自白:這本書是他在信仰上探險的紀錄、他的懷疑及困惑、他和世上其他哲學及宗教的切磋琢磨、及他對過去的聖哲所言、所繳的最珍貴的寶藏的探索。

當我在看本書時覺得書中所提到的觀點怎能如此歷久彌新?(可經歷起近數十年的科學與人文考驗)因此特別去查了本書出版的年代。查到的中文書出版年代最早是1999;而本書原作是英文,原名是「從異教徒到基督徒」,目前所查到最早譯本是1982。但後來在Amazon查到英文版出版年代:1959。

為什麼我這麼執著於年代呢?因為本書在《第六章-理性在宗教》引進了量子力學的概念來闡述知識(或物質)所不及的領域。常常有兼知「佛道與科學」的人認為宗教(主要是佛教)所描繪的佛土(或者說對其想像)與量子理論似有若干相通之處(雖然物理學家多不認為如此)。而林語堂(1895~1976)何以在那個量子理論方興未艾的階段便能將東方佛道釋、西方基督教古希臘哲學,以近代科學來「切磋琢磨」?並還能說出科學在宇宙真理顯然還有非常多不能解釋之處,而這些物質領域無法解釋(不足)之處,是不是正好是心靈層次的領域?顯然他在1950年代的觀念與思考就非常新穎與先進,不只是個文學家,還是個思想家(兼科學家、宗教家…),才足以將這麼多觀念兼容並蓄並據以整理出一套他自己對宗教觀、宇宙觀的思想脈絡。

因此本書最精采的部分當在第六章「理性在宗教」。林語堂引用柏拉圖在《理想國》提到的「影子說」來說明人類「可理解的止境」:我們的存在可能不過是種知覺,甚至是幻覺。於是身為讀者的我們如果理解到這裡,便會進一步想到,對像是知覺或是幻覺(根本不存在的東西)產生執著甚或再做回應,不是非常可笑嗎?若有修行人真能從「觀影」法得解脫,也能寫入佛學經典了。以下是原文:

我說,現在讓我用一張圖來顯示我們的天性已離開蒙昧多遠或全未離開:你看!人類生活在一個地下的洞穴裡,這個洞穴有一個口向光開放,光線連到整個洞穴。他們從童年起就住在洞穴,而他們的雙腳及他們的頸項都被鎖著,以致他們無法轉動,而只能看見前面的東西,因為被那條鎖煉所妨礙,不能轉動他們的頭。在他的上面及背後有火在遠處發光,在這些囚犯及火光之間有一條上升的路;如果你注意看,將會看見有一道矮牆沿著路旁建築,像玩木偶戲的人前面那道屏風一樣,他們在這道屏風上展示木偶。
我看見。
我說,你看見人們正沿著那道牆經過,攜帶著種種器皿,木制、石制,及其它材料製造的動物雕像,在牆外出現嗎?
你已展示給我一幅奇怪的圖畫,而他們是奇怪的囚犯。
我回答說,像我們自己一樣;他們只能看見火光投射在洞穴的後壁上他們自己的影子及別人的影子。 對,如果他們永遠不能轉動他們的頭,除了影子之外,他們能看見什麼東西呢?
而那些用同樣的情形抬過的東西,他們也只能看見影子嗎?
他說,對……
我說,對於他們,真理實在不過是形像的影子。

柏拉圖洞穴的比喻放在現代科學的眼光中來看,是超乎我們所能估計的適用和正確。愛丁絲說:「真正瞭解物質科學所談及的是一個影子的世界,是近代最有意義的進步之一。」而傑恩斯追求乙太的量子及波長的時候說:「人們已開始覺得這個宇宙看來像一個偉大的思想,多過像一架偉大的機器。」量子的確成為物理學上的困惑。量子是我們首先看見物質及能力渡過不可見的邊界的地方,使我們確認對於物質的老概念已不再適用。當我們對物質作進一步的探究,到了把次原子的極小量充以一百萬伏特的電,我們簡直是失去了它。這是令天輿論的客觀趨勢。

柏拉圖說得對,我們所能看見及知道的,只是一個影子的世界。我們官感的知覺,只能給我們一個現象世界的圖:這是理性所能告訴我們的一切;在現象的背後是本體,物自身,我們永不能憑我們心的推理來知道的絕對真理。多麼可憐!這是對於人類缺陷的悲哀的宣告:它是以官覺的知識為根據,自然的東西的存在是知覺而已,我們所認為存在的不過是知覺,且可能是一種幻覺,我們的體質註定我們要隔著一張幕來看東西,而永不能和絕對真理面對面。盡我們所想做的來做,某些東西仍常留在後面:即是那些可知世界的剩餘區。這是對人的智力的侮辱。他心智絕境的悲哀的宣告。對此,人自覺無力反抗。佛曾宣講它。柏拉圖曾說明它,一群獻身於對機械及攻擊人類知識定律總曆世紀之久的哲學家,傷心地承認它,而新近的科學證實它。因此讓我們謙卑地接受它,且知道我們是站在什麼地位。

以上是不是正好對應到《金剛經》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心經》又說:「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若影子只是感知的產物,若影子是空,那個能觀照五蘊空性的又是何種的存在?按照林語堂的推論:「在那些這樣鎖著的奴隸中,一個有點關於視覺知識的如牛頓的心,可能思考一種光源的存在,太陽,且從晚上擴散的光推繹出月亮及星星的存在。但我們必須注意,這些都純粹是離開直接官感的智力活動。」

現在,我們將稱這些對真理創作性的猜測做什麼呢?他們不是我們實在知識的一部分,因為我們記得在柏拉圖的洞穴的喻言中,外面的世界代表本體,絕對真理,物自身,而在洞壁上的影子代表官感知識的世界、現象。而那些較為深思的心對真理作創作性的猜測的努力,及那種想瞭解最後原因,瞭解全體,及建立某種一致,而不以影子的連續進行為滿意的努力——我們將稱這些為什麼?它們是思考的努力;它們是心智的所見,不能有直接的證據,但可能屬於較高級的心力,一種比只觀察影子、聲音、臭味,及動作為大的瞭解力。我們將稱這些信念做什麼?它們是想像的無把握的奔放?知識份子雄辯的假設?抑或是人理性的較高表現呢?它們可能就是人的整個存在對宇宙的總反應吧?可能這種情景是像人的眼和它所無法看見的紫外線及紅外線的關係。有些人可能被賦以一種對紅外光及紫外光超乎尋常人的廣闊視野,正像有些人是色盲一樣。這樣的人將有心的視力,而在我們看來,一定以為他是一個瘋子,定會被殺。在該亞法看來,耶穌顯然是瘋子,他甚至赦人之罪。這是為什麼耶穌要被釘十字架。

如果略懂一些量子物理的理論便能再思考「產生影子的光源又是什麼呢?(是上帝的劇本?)」、「有多道光源的照射將會有多道影子(對應到多重宇宙?)、多個影子間會有干涉與疊加狀態?」「當有很多光源時照射到同一個物體時,影子也就變淡了到無法分辨了(像手術無影燈)」。越探究下去,會像莊子說的「每下愈況」,還是終將碰觸到人類所無法理解的止境邊緣?而那裏就是宗教的領域?人類註定無法與真理面對面,因為上帝的劇本永不會那麼寫。

本書說「這就是我所謂知識所不及的剩餘區域。有些東西常被留在後面而避過了我們的哲學分析。當我們一進入倫理的範圍,就覺得人只能走得這麼遠而不能再走。知識的範圍,道德價值的範圍,永不能證實。我們只能作創作性的猜測及獲得暗示。對於這種人的道德性對宇宙的總反應,我們沒有適當可理解的名稱:有人稱它為直覺,有人稱它為信仰。」

本書另外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觀點是在「第七章 物質主義的挑戰」的「虛無」章節中關於「道德、信念的失去」,而道德信念是教人為善的宗教所在意的。林語堂認為,與其說「今天道德信念的消失是因為自然科學的進步;倒不如說是因為社會科學在方法及展望上模仿自然科學的趨勢。」這是什麼意思呢?「當一個研究人類社會及人類心理的學者躲在這種客觀性的堡壘的後面,認為讚美和譴責不是他所關心的事,無論他願意與否,他不免把路帶到價值的虛無上去。且當這種思想的態度成為一般或甚至時髦時,社會必然逐漸更加傾向于失去一切信念。」

現在所有心理學家及社會學家學院式的術語,都顯示出一種類似科學的願望,一種想瞭解而不是想評判道德意義的願望。我可能是守舊,但我想,在你聽見一個教育心理學家敢於說一個孩子的行為是“對”或“錯”,是“自私”或“不自私”之前,將是一段長時間。說某種行為的型態是對或錯會暗示缺乏客觀性,一種譴責或讚美的趨勢,而非科學的事情。自私兩字暗示譴責,但“不善適應的個性”則不是。因此當一個人自私時,他不過是不適應而已。這樣我們繼續為行為造型,“戀母情結”,“情緒不穩”,“童年抑制”,“隔代遺傳”,一直到“健忘症”,“人格分裂”,“臨時瘋狂”,最後一項可以寬恕殺人兇手。重點常是趨向把咎責歸罪遺傳及環境,而永不曾歸於個人的意志及責任。

心理學家的意思是想說他是環境不幸的犧牲,且是年少一時的過失,他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我想這些六呎高的傢伙清楚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而當他們殺人搶劫的時候,確實地知道他們是在做什麼。任何十二歲的亞洲兒童都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卻說一個十六歲或十七歲的美國兒童仍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而因此對他的行動沒有道德責任,顯然是對美國人的諷刺,並暗示那些縱容的“社會科學家”尚未成熟。一個在社會上不善適應的個人,不只是一個不善適應社會的個人,用淺白的英文來說,他是一個壞蛋。人類的性情是這樣的:如果你稱壞蛋為壞蛋,壞蛋便消滅;但如果你稱一個行為鬼祟、躲避責任的壞蛋為情緒不能平衡的人格,他便會有點喜歡它,且引以為榮而留一種派頭的髮型及穿一種派頭的衣服來宣傳它。

公平地說,我以為英國以一個社會而論,在那裡不可見的標準仍然有效,在那裡某些被視為錯誤的事情,因為它“就是不能做”,因為它“不公正”。我以為在英國社會中,某些理想及價值仍然存在,不是在紙上,而是在人的實際行為中。沒有一個人類的社會是完美的,但在英國,“君子”一詞不是不只存在紙上而具體表現在一種真實的、一種生活的理想之上嗎?我們對於人還有什麼更大的期望呢?不是在此世的某些地方——或者在英國——人類的教養已經達到真正文化的階段,有一種始終一貫且可持久的明確的理想,而使那些幼小者可以瞻望著它來成長嗎?這不是真正教養的精華嗎?教養的精華不是在優良的形式中見到美嗎?而那些理想不存在的地方,受苦的不是整個社會嗎?

我們很驚訝地發現,林語堂所看到的「道德熱情的逐漸消失,以像是一種對甜美及光明矯揉造作的畏懼開始…」這樣的現象早就在發生(且持續進行中),來到現在這個年代只有變本加厲。但林語堂還是抱著希望,認為「不是在可怕的黑暗中的某些地方,有光來拯救人類了嗎?」因此本書的最末一章叫做「大光的威嚴」,設定了一個人類可能永遠達不到,但足以做為生命意義的崇高指標:

其中有大光的威嚴,但它同時卻大過這個人的世界所能消化實現或付諸實行。它的目標會被放得夠高以成為萬世人類精神經常遵從的指標。那種在大馬色路上炫花了聖保羅的眼的光,現在仍在世世代代中照耀。沒有暗晦。而且永不會暗晦。這樣,人的靈修于藉賴耶穌基督而上接上帝的心靈。人的基本價值被證明。因為這個理由,人類將永遠崇拜他。而人的基本價值簡單的教義。無論他是怎樣卑微。將仍被證明是歷史上最大的解放力。

翻完最終章,相信聰明讀者如你反而會有滿滿疑問(像是「為何還是祂?」)如果沒有的話,套句作者在第七章篇末引用孔老夫子的話:「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我也拿你沒辦法了。

參考資料:

一、本書內文可以在網路上搜尋得到,如:

二、本書目錄

第一章 童年及少年時代
第二章 大旅行的開始
第三章 孔子的堂奧

一、孔子那個人
二、沉默的革命
三、子思︰內在的道德律
四、孟子︰求其放心
五、以家庭為社會單位
六、統治階級

第四章 道山的高峰

一、老子
二、莊子

第五章 澄清佛教的迷霧

一、禪
二、罪與業

第六章 理性在宗教

一、方法在宗教
二、現在的姿態
三、可理解的止境
四、知識所不及的剩余區域

第七章 物質主義的挑戰

一、死巷
二、虛無

第八章 大光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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